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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太極

慢活
Carl Honore

發飆的年代

「人出生、結婚、生活、死亡,一切顯得如此混亂而急切,彷彿隨時都可能發瘋。」--1907年,霍威爾斯(William Dean Howells)

1985年某個酷熱的夏日午後,當時仍是青少年的我正在歐洲旅行,但行程卻在羅馬近郊的一處廣場嘎然而止:回市區的巴士已經遲到二十分鐘,而且毫無出現的跡象。不過車班的延誤並未令我感到困擾。我既沒有在人行道上焦急地踱步,也沒有打電話到巴士公司投訴,而是塞上隨身聽的耳機,躺在長凳上,聆聽賽門與葛芬柯唱出放慢腳步、延續當下時刻的喜悅。那一幕的每個細節都深深刻印在我腦海中:兩個小男孩在一座中古噴泉旁邊踢足球;枝葉輕輕擦過石牆頂端;一位老寡婦用網袋提著蔬菜正要回家。

十五年匆匆而過,一切都改觀了。景象一變而成羅馬繁忙的達文西機場,而我則成了趕搭飛機回倫敦的駐外記者。我不再一路踢著小石頭,感到快樂得不得了,而是快速地衝過候機室,一面暗暗詛咒那些走得比較慢而擋住去路的人。我也不再聽著廉價隨身聽裡的民歌,而是透過手機和幾千哩外的編輯交談。

到了登機門前,我排在一列長長的隊伍最後,在這裡還真是什麼事都做不了。但我已經無法無所事事。為了讓等待更具效益,為了讓自己少一點枯候的感覺,我便開始瀏覽報紙。就在這個時候,我瞄到一篇文章,後來激發了我寫一本關於放慢腳步的書的靈感。

「一分鐘床邊故事」:我當下立刻被這幾個字吸引住。為了幫助家長節省應付孩子的時間,多位作家將古典童話故事濃縮成六十秒鐘的錄音精選。想想看,安徒生童話改寫成執行概要,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想高呼萬歲!現在我每天晚上都得和兩歲的兒子進行拔河,他喜歡節奏緩慢、情節曲折的長篇故事,我卻總是誘導他挑最短的故事書,然後快快唸完。

我們經常為此爭執。「你唸太快了。」他會大聲抗議。或者當我向門邊走去時,他會大喊:「還要再聽一個!」當我敷衍著床邊故事的例行公事時,內心半為自己的自私深感愧疚,另一方面卻又忍不住想趕著去做下一件該做的事---吃晚飯、收發電子郵件、看書、查看帳單、繼續未完的工作、看電視新聞快報。要我花時間悠遊於兒童文學作家蘇斯博士(Dr. Seuss)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事。那步調太慢了。

因此乍看之下,一分鐘床邊故事集簡直是個令人不敢置信的美夢。一口氣說上六七個「故事」,還花不到十分鐘---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接著當我開始考慮上Amazon訂購,多快可以收到整套書時,腦中浮現的一個反問句及時救了我:我該不會是瘋了吧?出境的隊伍已經開始朝登機門緩緩移動,我這才丟開報紙開始細想。我的人生已經變成一份匆忙的習題,不斷擠壓著每個時刻。我有如手持馬錶的小氣財神,一心只想節省最後一丁點時間,這裡多個一分鐘,那裡多個幾秒鐘。然而並不只有我如此。我周遭的每個人---同事、朋友、親人---都同樣陷在這個漩渦中。

1982年,有一位美國醫師勞瑞鐸西(Larry Dossey)眼見有人執著地認為「時間不斷流逝,怎麼也不夠用,你必須不斷加快腳步才能追趕得上」,而創出「時間病」這個名詞。今時今日,全世界的人都罹患了時間病,都盲目地崇拜速度。我排隊等著搭機返回倫敦之際,不禁開始動腦筋想釐清本書中探討的核心問題:我們為什麼總是如此匆忙?該如何治療時間病?我們可不可能放慢腳步,又或者放慢腳步是不是比較好?

如今也該到了我們破解凡事求更快的執著心態的時刻了。速度並非絕對是上策。人類進化的原則是適者生存,而不是快者生存。別忘了,龜兔賽跑的結果是誰贏了?當我們匆忙度日,將每個時刻塞得更滿的同時,也將自己繃到了極限。

不過,在進一步討論之前,我要先聲明一點:這本書的目的並不是對速度宣戰。

速度曾幫助我們將世界改造得更美好而自由。現在有誰願意過沒有網際網路或噴射飛行的生活呢?但問題是我們對速度的熱愛,我們不斷想用更少時間做更多事的執著心態,已經太過度了,甚至已經變成一種癮,一種盲目的崇拜。即使速度開始產生反效果,我們仍堅守「還要更快」的信條。工作進度落後了?換個更快速的網路連線。沒有時間看聖誕節收到的小說禮物?學學速讀。減肥無效?試試抽脂。太忙了沒空煮飯?買個微波爐。但有些事情卻是不能也不應該加快速度,而是需要花費時間,需要慢慢來。當你讓不該加速的事情加速了,當你忘記如何放慢腳步,你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第一個反速度的例子就是經濟。現代資本主義創造了莫大的財富,但是對自然資源的破壞卻比大自然本身的更替速度更快。亞馬遜雨林每年遭砍伐的面積達數千平方哩,而拖網漁船的過度捕撈也使得鱘魚、智利鱸魚與其他許多魚類,面臨絕種危機。

此外渦輪資本主義也造成人類的犧牲。現今我們的存在是為了為經濟效力,而不是享受經濟。長時間的工作讓我們愈來愈缺乏生產力、容易出錯、不快樂且疾病纏身。醫療診所裡總是擠滿了因為壓力而生病的人,病癥包括:失眠、偏頭痛、高血壓、氣喘與腸胃問題等等。時下的工作文化也同樣有損我們的心理健康。倫敦一位個人生活導師便說:「過去通常是四十歲以上的人才會有精力耗盡的現象,現在我卻看到三十幾歲,甚至二十幾歲的男女已經油盡燈枯。」

適度的工作倫理也許並無害處,但如今卻已漸漸失控。想想看,「休假恐懼症」竟愈來愈普遍。根據英國里德(Reed)公司針對五千名英國勞工所做的調查顯示,有60%沒有休完2003年應休的年假,至於美國人使用的支薪假期平均還不到五分之一。甚至連生病也無法讓現代勞工遠離工作:五名美國人當中便有一人會在應該睡覺或看醫生的時間,出現在工作崗位上。

此外,工作過度對健康也有其他威脅,不僅讓我們更沒有時間與精力運動,還可能導致我們飲酒過量或養成速食的習慣。通常最快速的國家也是最肥胖的國家,這絕非巧合。目前,高達三分之一的美國人以及五分之一的英國人被臨床診斷為過度肥胖,就連日本人的體重也不斷上升,2002年一項全國營養調查顯示,三十歲以上的日本男性有三分之一過重。

為了追上現代社會的腳步,加快速度,許多人依賴的已不只是咖啡而是更強力的興奮劑。古柯鹼仍是白領階級頭號選擇,不過俗稱「speed」的安非他命卻已急起直追。自1998年起,美國人在工作場合使用毒品的比例激增了七成。許多雇員偏愛「冰毒」是因為它能讓人湧起安樂感,而且幾乎能一整天保持頭腦清醒,也不會有吸食古柯鹼常見的令人窘迫的副作用:嘮叨聒噪。問題是愈強效的安非他命比海洛英更容易上癮,使用過後還可能引發憂鬱沮喪、焦慮與暴力行為。

現代人大多睡眠不足,這是我們之所以需要興奮劑的原因之一。要做的事情太多,能夠利用的時間又太少,現在的美國人比起一百年前,平均每晚少睡了九十分鐘。在一向有安逸之鄉美名的南歐,午後小憩也和朝九晚五的傳統一樣走入歷史:如今只剩下7%的西班牙人還有時間午睡。睡眠不足可能危及心血管與免疫系統,導致糖尿病與心臟疾病,引發消化不良、焦躁易怒與憂鬱沮喪。一個晚上睡眠時間不到六小時可能損害動作的協調性、說話能力、反射神經與判斷力。

在近代幾場大災難中,疲勞都是關鍵因素,如:車諾比核電廠爆炸事故、艾克森(Exxon)瓦德茲號(Valdez)油輪漏油事件、三哩島核電廠事故、聯合碳化公司毒氣外洩事故、太空梭挑戰者號爆炸事故。

由於我們缺乏耐心,就連休閒活動也變得更危險。每一年,全世界都有數百萬人因運動與健身而受傷,其中許多人是因為用力過猛、操之過急。就連瑜珈也不能倖免。最近我有一位朋友便因為沒有做好熱身準備就企圖做瑜珈的倒立動作,以致於扭傷脖子。還有人下場更慘。在麻州的波士頓,有一位性急的老師強迫學生做出劈腿姿勢,致使學生骨盆破裂。有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在曼哈頓一家著名的瑜珈教室學習瑜珈時,知覺神經受傷,右大腿某一處將永久麻痺。

生活匆匆忙忙難免會變得表面化。當我們匆忙之際,自然會像蜻蜓點水一般,無法與這個世界或其他人有深入接觸。昆德拉在1996年完成的中篇小說《緩慢》中便曾寫道:「當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把握,絲毫沒有把握,即使對自己也一樣。」所有將我們維繫在一起、讓生活更有價值的一切---社團、家庭、友誼---都必須依賴一樣永遠也不夠用的事物而存活,那就是時間。

我們不妨想想看,快節奏的生活可能對家庭生活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家庭裡每個人來來去去,貼紙條在冰箱門上已經成為許多現代家庭的主要溝通方式。根據英國政府公佈的數據,一般上班族父母收發email的時間比陪小孩的時間多出一倍。現在在日本,家長則是將小孩送進二十四小時的育幼中心。所有工商業社會的小孩放學後,便回到空蕩蕩的家裡,無人傾聽他們的故事、問題、成就或恐懼。美國《新聞週刊》在2000年進行的一項民調顯示,有73%的青少年認為父母親花在青春期小孩身上的時間太少。

孩子也許正是加速過度下最大的犧牲品。他們以前所未見的速度成長。現在有許多小孩和父母一樣忙碌,每天課後補習、學鋼琴、踢足球,行程滿檔。最近一篇漫畫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有兩個小女孩站在校車站牌前,手上各捧著一本行事曆。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好吧,我把芭蕾課往後延一小時,體操課另外排時間,然後取消鋼琴課…你把小提琴課調到禮拜四,再翹掉足球練習…那麼16號星期三3:15到3:45,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這些孩子活得像幹勁十足的大人,幾乎沒有時間享受童年該有的一切:和朋友鬼混、不在大人的監督下玩耍、做做白日夢。這也同時有損健康,因為孩子更無法適應睡眠不足與壓力,而這些卻都是匆促、忙碌的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現在專門治療青少年焦慮症狀的心理學家,經常發現候診室裡擠滿了胃痛、頭痛、失眠、憂鬱與飲食失調的小孩,有的甚至只有五歲大。

我們再繼續這樣下去,對速度的狂熱只會愈演愈烈。當每個人都選擇快速之後,快速的優勢隨之消失,我們也被迫快上加快,最後終將走向以速度為主的軍備競賽,而我們都知道軍備競賽的結果為何:「確保相互毀滅」的死胡同。

被毀滅的實在夠多了。我們已經忘記如何懷抱期望,如何享受希望實現的那一刻。餐廳業者表示,愈來愈多用餐者等不及吃完甜點便忙著付錢、叫計程車。不管球賽比數多麼接近,仍有許多球迷會提早離席,只為了在車陣中搶先一步。另外還有多頭並進的蠱惑,能同時做兩件事似乎很聰明、很有效率、很新潮。然而,通常卻是兩件事都做不好。我和許多人一樣會邊看電視邊看報紙---但我發現兩樣都沒能看成。

在這個媒體充斥、資訊爆炸、轉台快速、電玩當道的時代,我們已經喪失「無所事事」的能力,我們已經無法摒除背景雜訊、專心一致、放慢腳步,單純專注於自己的思維。

無聊是現代的產物---這個名詞在150年前恐怕還不存在。一旦移除一切刺激的事物,我們便會焦躁不安、恐慌,想找點事情來做,什麼事都好,以便填滿時間。你最後一次看到有人望著火車窗外發呆是什麼時候的事?大家全都忙著看報紙、打電玩、聽iPod、打手提電腦,或是對著行動電話喋喋不休。

現代人已經不懂得深思,也不會在內心裡反芻一個想法,而是下意識去尋求垂手可得的話語片段。在現代戰爭中,戰地裡的記者與攝影棚內的專家總會即時分析時事,他們的見解卻經常出錯。

然而今時今日這幾乎無關緊要:在速度的國度中,反應快的人便能稱王。就某方面而言,我們全都是快速思考者。我們是如此地缺乏耐心,誠如演員作家嘉麗費雪曾譏諷道:就算「即時滿足我們的需求也嫌太久」。這多少解釋了何以在現代生活的表層下,始終有挫折感隱隱浮動。凡是擋住我們去路、使我們放慢腳步、使我們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想要的東西的人事物,都會成為敵人,因此即使是再小的阻礙、再些微的耽擱,即使只是慢了一兩步,都可能讓原本正常的人勃然大怒。

關於這點,坊間明證比比皆是。有名男子在超市結帳櫃台前與人大打出手,只因為前一個顧客裝東西的動作太慢;倫敦有一名婦女將搶先她一步停入停車位的車子的烤漆刮壞;有一位公司的高階主管由於飛機降落前被迫在倫敦希斯羅機場上空多盤旋二十分鐘,而厲聲斥責空服員,「我現在就要降落!」他像個被寵壞的小孩似的大嚷:「現在,馬上,立刻!」

有一輛貨車停在我鄰居家門口,司機從車上卸下一張小桌子,使得後方車輛無法通行。不到一分鐘,第一輛車內那位四十來歲的上班族女性開始在座位上扭動不安,不斷揮舞雙臂,頭也前後猛烈地晃動。從敞開的車窗還傳來低低的、深沉的哀號聲,彷彿電影「大法師」中的一幕。

我心想她必定是癲癇發作,立刻奔下樓去想要幫忙。但我一跑到人行道,才發現她只是因為被困而氣惱。只見她探出窗外,也不針對特定對象便吼道:「再不把那輛爛貨車開走,老娘就要殺人了。」送貨的人似乎見怪不怪地聳聳肩,溜回駕駛座上靜靜地將車開走。我開口想勸那位尖叫的女士放輕鬆點,但話才出口就被她車輪滑過柏油路的吱嘎聲給蓋住了。

以上就是我們執著於快速、省時的結果:在路上發飆、在空中發飆、在購物時發飆、對人際關係發飆、在辦公室發飆、度假時發飆、健身時發飆。拜速度之賜,我們如今生活在一個發飆的年代。

健康太極